“嗯，和他在一起的日子，比什么都珍贵。哪怕他不在了，我想起他，还是觉得很幸福啊。”

慧琳又指了指玻璃柜里头放着的一排木雕作品，语气十分骄傲，“我老公手特别巧，平时最喜欢做这些雕刻的小玩意。你看看这些，每逢我和三千生日他都会给我们送这些小礼物。在别人看来可能觉得送这些玩意一点也不浪漫，但是在我看来，上头每一道刻痕，都是他的心意，我觉得可宝贵了……”

“不过是些烂木头。”打断慧琳的，是涂三千冷淡的声音。他站在门边，眉头紧锁，紧绷着下颌，脸色很阴沉，还是满脸的怒意，可是林茜却看到他眼底萦绕着淡淡的悲伤。

“涂三千！”慧琳用力一拍桌子，鲜少地生气了。

“我说过我不想看到这些东西！你还留着干什么。”他压着嗓音，情绪有点波动。

“这是我老公的家，我老公的书房，我爱留什么我说了算。”

林茜看见涂三千握紧了拳，猝不及防对上他冷冽的眼神，“三千……”林茜虽然不太清楚他的抗拒从何而生，却还是轻声开口，话没说完就换来狠狠的一个眼神，“闭嘴！关你什么事。”

“涂三千！”慧琳又是生气地一吼，就见涂三千转身甩上了书房的门，气冲冲地下了楼。看不见他，却能听见他出家门时再次狠狠摔门的声音。

“琳姨……”林茜见慧琳靠坐在书桌上，有点挫败的样子，眉头打结，满脸愁绪。

“三千他出去了，不要紧吗……”

慧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，好一会才柔柔地出声，“没事……他就是生气。顶多去个网吧，还能咋地。”她深深叹了一口气，“三千他，不太接受他爸的意外。那一年暑假，我老公外出工作，没办法陪他去旅游了。他就闹脾气，怎么闹的我也不知道。直到他爸出门，他都在房间里玩游戏，不愿意送他……后来，就出了意外，我老公去工作的地方遇上了连日大雨，山体滑坡……人就回不来了。在葬礼上，我看见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，却倔强得不肯哭出来，仰着头，一句话也没说。三千他打那时候起，性格就变了，变得更内敛，对人对事也更冷淡，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。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，没办法解开他的心结。”

她幽幽叹了一口气，才接着说，“大概有那么两三年吧，过得一团糟，休了学，就呆在房间里玩游戏，哪儿也不去，所以你看，他比你还要大上两年，现在一样是读高二呢……后来还是他堂哥把他揍了一顿，就给揍老实了。只是这么多年，他都没好好给他爸上过一炷香。”

慧琳的手拂过这张宽厚的长木桌，声音越发轻细，“这间房，他从十二岁那年就没踏进来过，里头关于他爸的东西，他连看也不想看到。我想他应该是一直在气的。气他爸为了工作放他鸽子，气他爸丢下我和他两母子……气他爸回不来。”

林茜听着慧琳静静地诉说，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校服的裙角，布料带着四月湿意的微凉。永远失去了最爱的心情，她无法感同身受。可是她知道，她能感觉到，涂三千只是用溢于表面的怒气来掩饰，来保护自己。他眼里明明满是悲伤……他的生气，是不是连自己在内都一并生气呢。

“琳姨。”林茜握住了慧琳的手，“我不太会说话，但我现在会陪着你的。”

“别担心我，我没事。”慧琳侧过脸，眼眶有些许泛红。她朝林茜牵了牵嘴角，努力挤出一个有点苍白脆弱的笑容。

林茜使劲儿点了点头，握着慧琳的手更用力了一些，她觉得慧琳的手有点太凉了，想让她的手能暖起来，哪怕暖一点也好。

林茜望着窗外的一片迷蒙，心里头悄悄地问这静谧的雨夜，那连起来成丝线的春雨，是否能把绵绵的思念传达到触不可及的彼岸呢？

尽管又过去了两天，林茜总觉得跟这天气一样，心里不放晴，沉沉闷闷的。总是闭上眼，就想起涂三千那双隐忍着怒意和哀戚的长目。点开微信，文字输入了又删除，纠结了好半天，还是把信息发了出去。

0C：琳姨……这两天还好吗。

慧琳琳：没事，还担心我呀，我可强大了。

慧琳琳：只是三千那小子，都逃课两天了，今天班主任给我打电话才知道。还天天穿着校服上学时间出门，给我装。

0C：三千他，是不是心情特别不好？

慧琳琳：每年都差不多，到了清明左右，人就特别浮躁，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，能说些什么呢，唉，过段时间就好了。

0C：嗯……

慧琳琳：摸摸头，别想太多，你好好上课。

摁熄了手机的屏幕，林茜趴在冷硬的课桌上，心里刺麻麻的。她就是觉得，涂三千一直就没走出来过，他到现在还是那个十二岁的小男孩，因为父亲没遵守约定，为了工作离开了他，苦恼，生气，在心底里暗自失落与难过。也许曾经说了很过分的气话，也许因为闹别扭不愿意送行，但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，被父亲捧在手心疼爱着，又怎么会不难受呢。他明明也是那样喜欢着自己的父亲……林茜使劲握了握手机，指节都泛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