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喜剧悲剧(2 / 2)民国两生花首页

叶碧灵:“……”

庄梦蝶道:“你别发疯了!我们哪能和他们比。唐君礼是刘总督的副官。他多有财力。明天我们不来了。”

张旖丽道:“不行不行,你不来我来!就算不和姓唐的比,也得和姓黄的比,气死他!不就还有两场比赛么,我预支二千块,碧灵你也回去拿二千块。四千块就是四万票。我就不信姓黄的肯为这事花四千块。就算最终比不过唐君礼,我们在薛宝珠之下,得个第二名也挺好。”

叶碧灵没说话,看着张旖丽心道:“我……我的妈呀!饶了我吧!我妈知道非打死我不可!”

比赛结束,再分妥奖金提成已是下午四时左右。迟青荷换下礼服,穿了平常的衣服走出舞厅大门,穿过大街抄近路走进一条小巷,往书寓走去。

她背着光,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。斜斜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面上。路面坑坑洼洼遍布着车辙反复碾压留下的陈年旧痕。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——咔嚓咔嚓——十分清脆。

她才拿到三百块的提成,如果明后两天继续如此,还有一笔钱可以拿,而且比赛结束,前三名奖金还会更多。想到这里,她心情愉悦,脚步也轻快起来。抬脚踢飞一枚小石子,那小石子在青石板上飞起,仿佛是在冬日河床的冰面上滑行,咕噜噜打着圈儿蹦出好远。

这时,她想起那位投了四千票说自己姓庄的姑娘。那姑娘她不认识,但必定又是与庄梦蝶有关的。晚上庄梦蝶如果到书寓里来想必又会有一场好戏了——她想。

“喂!站住!”

她一回头,看见的不是别人,庄梦蝶正站在小巷的另一头望着她。庄梦蝶这时已经换了西装,穿了普通的白衫黑裙。

看来,不用等到晚上,好戏现在就开始了。

“你怎么参加那种比赛?”小巷里没有别人,清清静静好像特别适合吵架。

“我……我参加……怎么了!不行吗?”迟青荷道。

“抛头露面,供人议论……”

迟青荷笑了笑,道:“你去啦?我怎么没看到你?早知道你去该跟我说一声,就不用买票了!”

“明天不要去了。”庄梦蝶道,往前走了两步。

“不去?那太可惜了!我不干!而且,你不是还给我投票了吗?这说明你很支持我呀!”

“那不是我!”

“不是你?”迟青荷笑了笑,道:“你还真是神秘啊!那你说说,我为什么不能去?”

“我刚才说过了。”

“噢……”迟青荷想起刚才她说的“抛头露面,供人议论”。“可是……如果我偏要去呢?”她问道。

“有这时间,你为什么不去学校上课?你好久没去了。你不是很想去学校读书的吗?”

迟青荷想起来,自己是有很久没去上课了。

“这是两回事。”迟青荷一改刚才的轻浮语气,也开始正经起来。“这个比赛,去不去不是由我决定的。是薛姨她们让我去的。”

“可是,你可以拒绝……实在不行,我去替你说……”

“我怎么拒绝?我身在那样的环境……”她想了想。其实,也不全是。她也不是不能拒绝,顶多挨一顿骂,说她没出息,说她没长进。那么和她们对骂过去就是了。但是,现在的情况是——她自己想去参加,因为她可以从中名利双收。“我不想拒绝,我自己想去!”她改口道。

“你!这种比赛,不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该去的。”

——又来了——迟青荷望着庄梦蝶。“清清白白?”“好了吧!什么清白不清白,我这个人就不清白!”迟青荷愤愤的道。这话一说出来,她自己也吓了一跳。她感觉到庄梦蝶怔住了。接着,她索性把一些严重的、刺激她的、也是她自己心底的话都说出来:“我不明白,你为什么总以你的标准来教训别人!告诉你,我就是要参加这个比赛!我能出名,能拿到钱!我以后还会因为这个挣到更多的钱!我为什么不能参加?”

“我给的钱不够你用一段时间吗?”

“你给的钱?二千块,一年。一年之后,我怎么办?庄梦蝶!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啊?做善事吗?或者是炫耀你的身份?还有,我问你,你这个钱,是你自己挣的吗?你用家里的钱,在堂子里胡作非为!你一个大小姐,这说出去,别人又会怎么议论你?”

“但是……你以前,不是这样的……你说过,你想……”

“我不想!我什么都不想!

“你继续在那里,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。”

“那你能怎么样呢?我能怎么样呢?就让我试试看吧!”她顿了顿,继续道:“还有,我告诉你,我才不演那……那……什么扇子!去她的温德米尔夫人!去她的厄林恩太太!去他的王尔德!去他的喜剧!我告诉你,我的生活里面就没有喜剧,我喜欢悲剧,我这个人就是个悲剧,从上到下,从头到脚,都是!”说这话的时候,她感觉到一股气流自胸腔中炸裂开来,爆发出来,冲破小巷两边石墙铁壁,弹过去,又反射回来,冲破屋顶,传到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。她想起了很多事,很多人。她的家,她遇见的人,她去过的地方,她的争取与放弃。她听见周围有开窗关窗的声音,那是有人听到她的说话做出的反应,多么丢脸哪!可是她也顾不上了。“你最好给我走远点!”她冲她喊道。

她感到从庄梦蝶那边传来一阵窒息。她可以感受到她此时的心跳,那颗心跳的厉害。因为她的心也跳的厉害。她想过去抱住她,对她道歉、给她安慰,就像抱住她自己的心。她觉得眼前的庄梦蝶不是别人,而是另一个自己,那个自己在内心深处告诉自己什么是对的、什么是错的;她觉得自己的心是分裂的。一半长在她的胸腔里,那是纯洁的、干净的、向上的;另一半卡在自己的肋骨里,它是灰暗的、阴沉的、是向着无尽的深渊坠落的。此时,它正跳的厉害,一下接着一下,剧烈的撞击,仿佛要破膛而出,让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