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。”庄梦蝶笑着说道,向她走来。声音很依然很温柔。
迟青荷有些局促不安,她没有说话,好一会儿才说了两个字:“你好。”
“你怎么在这里?你不是在家里替你母亲看店么?”庄梦蝶亲切的问道。
“我……嗯……我来省城了……”她将身子微微往后仰。说了这句话,却像什么也没说。
“噢……”庄梦蝶听到这句什么也没有回答的回答,又想问更多的问题,但是一时竟不从何问起。她是怎么来省城的?她为什么来?还有其他人吗?她住在哪里?她又为什么会在她们家的富庄丝厂?她想到这诸多问题,可是最终只说道: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的吗?”
“啊!没有!没有!”迟青荷慌忙说道。
“噢!好的。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一定要和我说。”她说道。然后又接着道:“以后识字班就是我来教,所以,有需要一定要跟我说。”她几乎把话又重复了一遍。
“好的……”迟青荷胡乱的答道。
她俩好像再没有什么话说。夜幕中,俩人分了手。迟青荷看见庄梦蝶走上停在门前的一辆黑色轿车,然后呼啸而去。
过了几天,又到了识字班上课的时间。迟青荷犹豫了好久,手摩挲着书本,书本拿起又放下,放下又拿起,反复了不下数十遍。
她终于决定还是不去识字班算了。仅管她其实是十分想去的。不去只有一个原因——庄梦蝶。这样一想,她真的十分恼她。她和她一张桌上读过书,一张床上睡过觉。仅管她家世富有,但是根本见不到几次面,心里也没什么波澜。如今她竟然在她家的工厂做工,她还给自己上课!而她迟青荷还混在一群面如菜色的女工当中,她怎么丢的起这张脸!
“我们还是好朋友是吗?”——她想起庄梦蝶差人送自己的最后那封短信,眼前又浮现她清澈无邪的眼眸。还有那天课罢几句简洁的对话。她心中悠悠一颤,闭上了眼睛。
起初,她的心中还有一些不自然,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,庄梦蝶那边也没有再传来什么消息。听那些去上课的女伴们说,“庄家那位时髦的小姐”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。于是迟青荷这才渐渐放下心来。想还还是自己想多了,像她那样的小姐又怎么会时时惦记着自己这样的一个普通女工呢!——她在心中暗思道。只是,她又不免觉得可惜,这样一个读书的机会又失去了。
迟青荷依旧在工厂忙碌着。这些天,她的生活又有了一些小小的波澜。
富庄丝厂对工人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,尤其男女之间很少有接触的机会。但是,为了节省成本,也会有一些场合免不了有男女工人碰面的机会,比如吃饭的时候。若大的简陋饭堂里,工人们很知趣的保持很远的距离,男工和女工像是两个阵营,远远的闷声不响的吃饭,中间空出的桌子几乎还能插下几十号人。
不过,打饭师傅也是有男人的。如此以来,这些打饭师傅就不可避免的有了和众多女工接触的机会。其中,一位姓曾的师傅对迟青荷就表现出了格外的照顾。每一次遇到迟青荷打饭,他就格外多给她加一些份量,然后很和善的递给她,冲她笑笑。这位曾师傅不知怎么打听到迟青荷住的哪间宿舍,有一天竟悄悄的递上了纸条。
曾师傅第二次递上纸条时,迟青荷和他一起去工厂外的集市里逛了一圈。只不过,不止他俩人,而是两名女工和两名男工结伴而行。许久没有出工厂的大门,迟青荷逛的很有兴致,大大小小的包裹,四个人手里都提满了。就在他们要重新进入工厂大门时。迟青荷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工厂大门前。
郝恩义,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大半天。其实,这一个月中间,郝恩义来过三次,都因为门房不让进又回去了。此时,他的脸完全是黑的,牙齿好像咬的紧紧的着。
“你过来!”他冲着迟青荷说道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迟青荷说道。
“我不能来吗?”他冷笑了一下。“你就希望我不来,然后你跟别人逛去?”
“说什么啊!”迟青荷有些生气,更有些难堪。
“噢,我说怎么来了几次都见不到你,原来和别人玩去了!”他踮着腿,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曾师傅走上前去说道。
“哟,这是谁啊?”郝恩义说道,语气又酸又冷,眼神阴冷的看着曾师傅。
“我们一个厂的,工友。”迟青荷说道,她的心跳加快了。
“工友?”郝恩义冷笑了一下。“算了吧,你跟我回去!”他开始拉扯她的手腕。”她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,手腕也被扯的生疼。
“你干什么!”迟青荷蹙着眉尖甩开他的手。
“哎,你怎么动手啊。”曾师傅说着就伸手去扯。
“这是我老婆。”郝恩义昂着头说道,
“老婆?”曾师傅迟疑的看着迟青荷,似乎想得到证实。
迟青荷没有说话,她不知道说什么,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。她的余光看到周围有人陆陆续续过来看热闹。门房也过来了,他认识郝恩义,因为郝恩义已经来工厂前转悠过几次。大家嘻嘻哈哈的笑着,指指点点,有女工认出了迟青荷,低头用手遮挡着嘴互相说着什么。众人的目光仿佛无数根芒刺朝她扎过来,直扎在她的脸上背上。
突然间,一辆轿车在人群外停下,接着人群被冲开,一个声音喝道:“干什么呢!”
两只黑色麻花辫,滚边蓝色短袍,灰黑色百褶裙——庄梦蝶出现在迟青荷的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