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想到他会离开长安。
或许也是好事,当初主动求取的功名,如今又主动放下了。
“想什么?”山宗手在她腰后按一下。
神容随着他手上力道贴紧了他,反问:“你说我想什么?”
他低笑:“想我怎么回敬你?”
话音未落,他手已移到她颈后,按下来,薄唇贴上去。
……
在长安待了不长不短小半月,熟悉的人都见了个遍。
待山宗述职已毕,便要启程返回了。
当日城中一如既往的喧嚣繁华,赵国公府的送行队伍直至长街闹市,长孙信和山英更是亲自跨马相送,道路便清让开了。
直至城中那间熟悉的酒楼前,队伍停了一下。
那楼前站着一身宽大圆领袍,风姿翩翩的裴元岭,抄着两手在袖中,冲着最前面马上的人眯眼笑。
旁边是一身杏红衫裙的长孙澜,比起以往好似圆润了一些,来陪他一道送行的。
山宗勒马,身侧车帘已经掀开,神容的脸探了出来,两个孩子的小脸也跟着露了出来。
长孙澜朝她走去,笑着与她低低在车边说话。
山宗给她们让地方,便打马到了裴元岭面前。
裴元岭笑道:“听闻你岳父岳母不舍得,已约好了下次再来的日子了?”
山宗点头:“他们是不舍得。”
尤其是不舍得两个孩子,答应了往后还会再来,赵国公和裴夫人才舍得让他们走。
“那我便等着下回再见之日了,临走前与你打个商议。”裴元岭指一下马车道:“我看你那宝贝女儿标致得跟阿容一样,又讨人喜爱,我家中正好有个儿子,你看是否……”
“不行。”山宗断然拒绝。
裴元岭顿生好笑:“好你个山崇君,怎就如此绝情?你我可是少年之交,又是连襟,你看看我帮过你与阿容多少回,这都不行?”
山宗笑一声:“我就这么一个女儿,才这么点大你便想着来抢了,自然不行,他日她要找什么样的儿郎,得由她自己说了算。”
裴元岭叹息:“我本还想早些与你这幽州节度使攀上姻亲呢,小气!”
山宗下马,拍一下他肩,扬着嘴角道:“也莫要灰心,他日我若再有了女儿,你儿子或许能有机会。”
裴元岭看他这不羁浪荡的模样,笑着摇了摇头,压低声:“哪有你这样的,你已是一方封疆大吏了,自然得多生儿子,往后叫他们都随你行军作战,建功立业才是。”
山宗只是笑:“于我而言,还会在意那些?”
裴元岭愣了愣,随即失笑,点头。
确实,他已历经了这世间百般滋味,在最高处待过,也落下到过最深渊,风风浪浪里淌过来,只是依旧地尽责,做着自己该做的事罢了。
其余都已看淡了。
眼前长孙澜已回来,山宗跨上马,队伍继续往前。
……
出长安,很快就到洛阳,这次他们在山家停留下来。
山上护军和杨郡君得知他们抵达长安时便等着了,还特地于洛阳全城施粥了好几日,为孙女与孙儿积德祈福,直到他们抵达。
长孙信和山英也带着孩子送行至此,一时间山家又成了热闹之处。
日上正空,小平姬猫在一棵树后面。
润儿从她旁边凑出来,小心翼翼唤:“姊姊?”
平姬马上回头竖着小指头嘘一声:“不要吵,莫要被我阿爹发现啦,被抓去和镇儿一样可怎么办呢……”
润儿年纪小,便听话得很,连忙点点头。
两双眼睛一并往前望出去,那前面是一大片开阔的围场。
那是山家的练武场,场边站着两鬓斑白还挺身直背的山上护军,身边是山昭和山英,甚至还有凑热闹的长孙信。
场中央半蹲着镇儿,穿着一身玄衫胡衣,愈发像是个小山宗。
身前马靴一步一步踏过,山宗就在他面前盯着。
“阿爹。”他开口唤。
“嗯?”山宗应一声。
“我要练到什么时候?”
“我说行的时候。”
镇儿正当顽皮的年纪,小腿都酸了,没奈何,也只能硬撑着,小脑袋耷拉了下去。
山宗一手给他托起来:“抬正了,山家儿郎没有低头的时候。”
忽而听见一声轻轻的笑。
他转头,看见神容站在练武场外,刚刚拿开掩口的衣袖,脸朝着他,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。
山宗漆黑的眼动了动,想起了以往,似笑非笑,忽又低低加一句:“只除了在你阿娘面前。”
神容眼波一动,只当场边上那几人都没听见,若无其事地低头理一下臂弯里的披帛,眼却早已弯了。
杨郡君就在旁边站着。
终于亲眼见到了孙女和孙儿,她喜爱之情无以言表,恨不能时刻看着才好,眼下看着场中那幕,柔声感叹道:“阿容,这是当初看你嫁入山家时,我就在想的场面了。”
神容看她一眼。
虽然到来的晚了些,但应该来的总会来。
只要撑过去了,就会来的。
最终小平姬还是躲过了一劫,没有被他阿爹抓去和镇儿一起练功。
当然山宗本也没打算让她吃这个苦。
……
他们后来离开洛阳时已是春日将尽了,与离开长安时一样,约定好了还会再来。
回到幽州时,却正当是一年中最舒畅的时节。
无风沙肆虐,只有艳阳高照。
神容在幽州城下揭开车帘,手里拿着一份誊抄下来的书卷摘录。
她遥遥看向北面道:“何时若能再去探一回地风就好了。”
山宗自马上扭头看过来:“随时都可以,你去探地风,我率人同行去巡边。”
只顷刻间,他竟连计划都定好了。
镇儿忽从车里钻出来,扒着车旁站着的东来手不放:“阿爹阿娘快去,我跟东来叔。”
平姬竟也帮腔:“我一定照顾好弟弟。”
无非是想偷懒不练功罢了。
山宗笑一声:“阿爹阿娘很快就会回来的。”
镇儿鼓鼓小腮帮子,又钻回车里去了。
……
那一年的秋日,曾经的关外大地,如今的蓟州一带,有人看见一支奇怪的队伍打马经过。
队伍人数不多,不过几十人而已,但模样分外彪悍,甚至其中还有个人左眼上耸着道狰狞的白疤,看着就不像好人。
为首的却是一对夫妻,男人英俊,女人貌美。
这支队伍一直往前,去了凛凛漠北边界。
四野苍茫,一望无垠,天边茫茫浩荡地铺着大朵大朵的白云。
连绵起伏的山脉耸立在眼前,山下是一条湍急的溪流。
神容抬头仰望着那山,拢一下身上的披风,手里还拿着誊抄下来的书卷摘录。
远处马蹄声纷至,是那群跟来的铁骑长,他们已探完边防情形回来了。
老远就听见庞录在喊:“无事!”
神容看过去,当年的敌方已退至这漠北深处,而这里的山,她是第一次来。
无事,说明这片土地都还安分,幽州便能太平。铁骑长们如今都知道她本事,策马远远奔出去,只在远处停马等待。
山宗从那头走来,背后正是那绵延不绝的群山,在他烈烈胡服的身影后成了个剪影。
他马靴踏地,长腿迈步,到了跟前,问:“如何?”
神容扬了扬手里的纸张:“回去便可以添一笔了。”
山宗笑:“不愧是我的军师。”
神容竟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得意和骄傲。
他伸出手来:“回去吧。”
他们的马已到了溪水对岸。
神容被他牵着到了水边,停了下来,转头盯着他。
山宗看过来,嘴边浮出笑意:“怎么?”
神容看他两眼:“没什么。”
说着便要如来时那般去踩河中凸出的石块。
手上忽的一紧,山宗将她拉住了,而后一弯腰,霍然将她拦腰抱了起来。
神容不禁一把抱住他脖子,正迎上他黑漆漆的眼。
他嘴边牵开,露出熟悉的笑,又邪又坏:“你不说我又如何知道呢?”
神容盯着他那坏笑的脸,他分明就知道,故意为之罢了。
于是凑近了,在他耳边低低说:“宗郎,抱我过去。”
山宗耳边一阵酥酥麻麻的痒,漆黑的眼里笑又深一层,抱紧了她,笑着往回走:“是,夫人。”
大风恣意吹拂,吹云现日,莽莽天地浩淼如诗。
只剩下一同远去的人,向着幽州方向的山川树影,身影紧依,渐行渐远。
全文完